不久前，一则消息在陕西商业圈里传开：“陕西圣丰乳业老总权天林因企业债务自缢身亡。”后经当地公安部门证实，此消息属实。
权天林在当地颇有名气，曾声称要“促使宝鸡乳品行业做强做大”。权天林为何走上了不归路，这给国内的“小奶厂”带来哪些启示？近日，证券时报记者赶赴事发地宝鸡市扶风县了解情况，并对相关部门和行业专家进行了采访。
熬过了冬天
却没熬过夏天
6月1日，天下着小雨，位于宝鸡市扶风县绛帐镇的陕西圣丰乳业大门紧闭。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权天林在几天前，自缢身亡。
5月底，陕西多个财经类官方微博称：当地知情人士爆料，由于银行催贷催得紧，陕西圣丰乳业老总权天林不得不到外面借高利贷，同时银行承诺先还贷再续贷，但用高利贷还了银行贷款后，银行却停贷。催贷的由银行换成了高利贷发放者，迫于高利息和催贷压力，权天林选择了自缢身亡。
权天林的去世，对西北的小乳品企业来说，无疑如一枚炸弹，让他们本来就阴霾密布的生意，变得雪上加霜。
6月1日，证券时报记者从扶风县政府部门获得一纸通告，这份没有落款的《情况说明》是由县公安局出具、县委宣传部提供的。《情况说明》称，5月25日，“在渭河河堤路附近发现其所驾驶车辆及尸体，经公安机关现场勘查及尸表检验，初步确认权天林系自缢身亡。”
知情人士透露，近几年圣丰乳业因经营困难，向农发行贷款1800万元。此外，权天林求助于民间借贷，借贷金额在2000万元左右，其中最大单笔为300万元。
圣丰乳业内部员工发文称，圣丰乳业在农发行总贷款1800万元用于企业发展，在2016年3、4月通过多方筹措已经还清了850万元贷款，却没有转贷成功过。在等待5月4日银行放款还清到期的500万贷款时，宝鸡农发行又提出要求要该公司先还清500万元贷款后再放款，权天林在民间高利贷借款后，当地银行拒绝再放贷，导致其跌入高利贷陷阱，进而导致权天林走上绝路。
6月1日下午，中国农发行扶风县支行回复媒体称，“农发行逼死权董事长”与事实不符，今年一季度在贷款风险排查中，发现圣丰乳业未按借款合同约定用途使用，700余万元贷款挤占挪用于圣丰乳业股东投建的奶牛场。
在现场，该企业的一位工人说，原本想着最难熬的时候都过去了，却没想到“熬过了去年冬天，却没熬过今年夏天”。
多种病症挤垮小奶厂
圣丰乳业网站称，“公司是一家集生产、销售、养殖、科研于一体的大型乳制品加工企业，是宝鸡地区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之一。公司占地面积14000平方米，建筑面积7000平方米，拥有国内一流的奶粉生产线和乳饮料生产线，设备精良，生产工艺先进，检测手段齐全。年生产各类乳制品10000吨以上。”
据知情人介绍，圣丰乳业是一家股份制民营企业，前身是扶风县天度镇西权村一家村办企业“谷物蛋白厂”，1998年前后改建为如今的圣丰乳业，当时权天林是厂长。2000年后，圣丰乳业进入高速发展阶段。2004年，圣丰乳业原董事长吴升虎病故，权天林接替其担任公司董事长，起初公司经营状况良好，这种好日子一直持续到2012年。
2012年，圣丰乳业在杨凌投建奶牛场，然而一次口蹄疫事故对奶牛场打击巨大。这次失败，从此让企业背上了沉重的资金包袱。从那时起，权天林就开始一方面去银行寻求贷款，一方面进行民间借贷筹集资金。
据知情人透露，圣丰乳业生产的都是常温乳制品，档次较低。随着大众生活水平逐步提高，对于乳制品需求也越来越高，但圣丰乳业无法负担设备更新的费用。同时，因负担不起进超市的费用，圣丰乳业的产品经销商都是县城、乡镇的商店，利润下滑非常严重。
自2012年起，圣丰乳业开始销量下滑，到了2013年，该厂的销量更是出现断崖式急剧下滑。
小奶厂的生意为啥不行了？陕西省乳品安全生产协会秘书长王伟民告诉记者：第一，大型乳企在各地的销售份额在提高，以液态奶市场为例，在陕西蒙牛和伊利各占据销售份额的20%，陕西银桥独占50%，东方和光明再各占一部分，剩下的才由其他小品牌分而享之；第二，洋奶粉对省内奶粉企业冲击巨大，随着电商经济的发展，越来越多的洋奶粉进入内地。可以说，洋奶粉的销售量比陕西几十家小奶厂销售的总量还多；第三，小奶厂设备落后、资金不充足、研发力量不够、抗风险能力差，几乎市场上每一次波动都会有小奶厂倒下。
圣丰乳业生产的“小花牛”酸奶，几乎是一代人的童年回忆。陕西某公司职员小童对记者说，“听到圣丰乳业出事，感到特别惋惜。”
小奶厂融资渠道狭窄
农业部监测数据显示，自2014年2月中旬价格拐点出现之后，国内生鲜乳价格不断下行。2015年初出现奶农卖奶难，后是原奶价格不断下跌，由于消费需求不振，乳品市场竞争激烈，导致不少乳企收益下滑，行业整体增速趋于放缓。到2016年3月份，内蒙古、河北等10个乳牛主产省（区）生鲜乳平均价格已从4.27元/公斤跌至3.54元/公斤，下降幅度达到17.0%以上。
伴随着原乳跌价，中外品牌乳粉的降价促销活动从2015年5月就开始启动。除了乳粉降价之外，各种品牌的乳制品价格也逐渐回落。与实体商超相比，在电商平台销售的乳制品价格打折更为优惠。从降价的产品看，目前常温乳的降价幅度较大，而低温乳的价格变化则不太明显。从市场表现来看，国产品牌促销降价幅度较大，最高降幅超过50%；进口品牌也全线降价，其中惠氏、雅培、达能、美赞臣均加入促销降价行列，主打品牌降价超过30%。
据国家统计局数据，2015年国内牛乳总产量3755万吨，同比增长0.8%，近年来持续高速增长的态势已有所放缓；2015年全行业亏损企业亏损额为18.31亿元，同比下降0.64%。
枯燥的数字背后，是小奶厂步履维艰的生存现实，以及其下游的很多奶农“赔钱倒奶、含泪杀牛”的无奈之举。无论是打价格战，还是在促销方面，小奶厂根本不是品牌企业的对手。
“这就好比一个娃娃和一个大人比赛，没法比。”当地一位乳品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。
据陕西省乳品安全生产协会提供的数据，2015年陕西乳制品产量161.1万吨，同比减少0.38%；液态奶产量134.7万吨，同比减少2.29%；奶粉产量26.6万吨，同比增长10.41%。同样，全国的小奶厂也跟陕西一样，四面楚歌、生存艰难。
为什么小奶厂的抗风险能力差？
早在2013年，国务院先后发布了《关于进一步加强婴幼儿配方乳粉质量安全工作的意见》、《婴幼儿配方乳粉生产许可审查细则（2013版）》。随着监管和审查制度的加强，业内普遍认为，“液态奶市场已经充分饱和，去产能已是大势所趋”。
这一年起，银行等金融机构也开始将乳业定为“高危产业”。除了找银行贷款，小奶厂融资的另外一条路便是民间借贷。至于登陆资本市场，一位证券业高管说，西北区域一向是后知后觉，截至目前，陕西省内仅有一家乳品公司登陆新三板市场。
民间借贷，往往是压垮小奶厂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兼并重组一厢情愿
“破产和被兼并，是陕西乃至全国小奶厂即将到来的命运。”乳品行业一位分析师如是说。
2014年6月，国务院发布了《推动婴幼儿配方乳粉企业兼并重组工作方案》。文件称，“到2015年底，争取形成10家左右年销售收入超过20亿元的大型婴幼儿配方乳粉企业集团，前10家国产品牌企业的行业集中度达到65%；到2018年底，争取形成3~5家年销售收入超过50亿元的大型婴幼儿配方乳粉企业集团，前10家国产品牌企业的行业集中度超过80%。”
数据显示，目前国内有2000~4000个乳粉品牌。据业内人士预测，在《推动婴幼儿配方乳粉企业兼并重组工作方案》逐渐落实以后，将有超过四分之三的品牌被清洗，剩下的品牌只有700~800个。在经历洗牌之后，乳企必将面临新一轮市场份额的争夺。
“事实上，政府也看到了国内小奶厂的良莠不齐、竞争无序，希望推动这个产业进行整合，把上规模的企业做起来，把基础差的企业兼并掉。”陕西省乳品安全生产协会秘书长王伟民称，“但这基本上是一厢情愿的设想。”
“这是因为乳品企业可以接受强强联合，却不能接受强弱联姻。”王伟民称，像去年在资本市场上，河南科迪乳业兼并了洛阳巨尔乳业，这就是典型的强强联合，增加了抗风险能力。但是，很多小奶厂设备差、工艺落后、产量低，另外还有一批下岗职工等待安置，这在大的品牌乳企看来，应该是“不良资产”，所以没有对其进行兼并重组的主观愿望。
业内人士指出，在对乳制品的关注上升到政府关心的层面后，对乳企的考验就更加严峻。2016年，将是国内奶牛养殖最难熬的一年，受乳品企业库存原料较多、乳制品消费增速下降及国际市场增产降价预期的影响，国产奶业整体将处于低谷，“卖奶难”的局面将持续上演。
也就是说，小奶厂倒闭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才刚刚开始。
羊奶或可突出重围
“圣丰乳业也是在做牛奶，如果做羊奶，或许可以躲过这一劫。”陕西的一家羊乳企业主告诉记者，在国内牛奶市场严重饱和、充分竞争的的市场情况之下，陕西的羊奶销售市场显示出欣欣向荣的局面，无论是液态奶还是羊奶粉，销售情况都不错。5月份，一家羊乳企业刚刚在西安赞助了一场明星演唱会，企业主希望借此来打响企业品牌。
上述说法得到了专家的认可。目前国内羊奶销售份额中陕西羊奶占到了90%，但羊奶的销售分额只占到了整个奶品销售市场的3%左右。因此，羊奶市场潜力巨大。陕西省乳品安全生产协会秘书长王伟民说，小奶厂和品牌乳企竞争，肯定不能硬碰硬，而是要寻找市场的蓝海、另辟蹊径。他说，其实羊奶的生产线与牛奶制品的生产线大同小异，只需进行略加改造即可生产羊奶。
“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，羊奶还都将只是牛奶的补充。”王伟民说，这是因为首先国外的羊奶生产还不成规模，养羊和养牛相比，养牛更适合大规模运作；国内西北地区有养羊的地理优势、环境优势和消费优势，人们接受羊奶的程度较高，因而牛奶市场的充分竞争，也恰好给西北的羊乳企业带来了发展的好机会，目前羊乳企业受冲击不大。
“羊乳企业总体体量较小，销售量有限。”王伟民说，2015年，陕西近20家羊乳企业总的销售额为30多亿元，远不比国内一个二线乳企的销售额。
但也有人对此提出了异议。北京普天盛道企业策划有限公司首席战略师雷永军说，中国的羊奶粉原创于陕西，是陕西几家企业将其做成了羊奶粉并逐步打开市场，在中国奶粉市场中获得一席之地。因为羊奶的资源稀缺，故而毛利较高。遗憾的是陕西多家企业在发展过程中都缺乏整合的战略和能力，因此错过了内部整合的最佳阶段。现在，国内大企业开始看重这个品类，在全球羊奶粉不断进入中国的前提下，陕西的羊奶粉企业开始陷入危局。
雷永军说，举个例子，在中国将OPO结构油脂概念用于婴幼儿奶粉的企业最早是飞鹤和完达山，在使用了大约两三年后，惠氏跟进这个概念，最终完胜。去年惠氏销售额105亿左右，成了中国奶粉市场的第一名，就与此款产品有关。
一位业内人士称，西北部分小奶厂转到生产羊奶、奶酪的方向上来，目前看来这些企业生存得还不错，但是一旦大的品牌企业、外资企业盯上羊奶这块市场，携带巨量资本进入，那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。
证券时报记者获悉，一家国内乳企收购了陕西一家乳企，在陕西陇县的关山牧场圈地建设号称“亚洲最大的羊场”。这个羊场的产能将达到4万只羊，目前该项目已经启动。
王伟民说，西北的小奶厂要想活下去，应该尽快转到羊奶上来。羊乳企业要想做下去，就得联合起来扩大产能、增强研发力量、增加融资渠道、增强抗风险能力。
“留给小奶厂的时间不多了。”王伟民说。（曹桢）
